每個星期一的午後，無論陰晴風雨，對我而言都是明朗的豔陽天。開著車奔馳在南下的高速公路和省道上，我享受著這段開車時光，因為我正愉快地趕赴一場高牆內的音樂饗宴-----到彰監教口琴。
------彰監口琴班週年紀實-------- 林素鈴
當初學口琴只是為了復健〈顏面神經麻痺〉，學著學著便上癮了，更好為人師的教起了口琴，從教自己的家人、學校的學生、同事，到鄰居的小朋友、社區大學的成人，教著教著…..我竟教進了監獄中。這全都是我從未想過的際遇和緣份。有時想想，老天爺在我身上開了個玩笑的同時，卻也為我人生開啟了另一扇窗。口琴影響了我，也正影響著另一群人。
這群特別的學生，年紀都輕，約在20~30歲之間，其中只有少數一兩個有其他樂器的基礎，大部份的成員都未曾接觸過樂器，對音樂完全陌生。有的不識DO、RE、MI或拍子，有的更不知口琴為何物，就這樣各路英雄好漢齊聚一堂，二十個人的口琴班於98年5月18日在彰監正式開課。
和口琴初接觸時，每個人興奮而期待，握琴的雙手甚至還因緊張而顫抖冒汗，一個嶄新的口琴體驗之旅，就此展開。看著這群光著頭、穿著灰籃上衣的年輕人，認真的摸索、尋覓，努力找著音階，專注的神情好像沉浸於宗教世界中的沙彌，我的心裡就莫名的感動。雖然他們每個人都曾因不安份而犯下極大的錯誤，但是此刻我相信：音樂會讓人的心變柔軟。
儘管他們沒有音樂基礎，學習的過程因此困難許多。然而，我發現這並未阻擾學習的腳步，學員們高昂的鬥志以及不服輸的拼勁，反而讓整個教學順利無比。像一塊塊海綿般，努力消化吸收課堂上的口琴技巧和音樂知識，大夥兒卯足勁練習，老師出什麼招，大家總能接招，於是進度也比往常我所教的團體班快很多。身為老師，教學最大的動力來自於想學、肯學、努力學的學生，在這裡我遇到了。在國中教書28年，能『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』的快樂心情，在這裡我也有了新的體會。
在監獄裡教口琴，既單純又快樂。唯一不習慣的是學員們用編號取代姓名，我無法記住幾號是誰，誰是幾號，總覺得師生之間多了層障礙而無法跨越。後來我放棄了，改叫名字，很快地我記得每個人的名字，了解每個人的學習狀況，無形的障礙排除了，上起課來感覺自在許多。認得學生、叫得出名字是老師的重要功課，不知道我多年教學生涯養成的好習慣用在這裡，會不會壞了規矩？
一段時間後，有三、四個學員因故無法繼續，於是陸續補進新人。神奇的是，這幾個新人不管是慢三個月、半年或八個月加入的，落後的進度總能在短短時間內自行追上來，甚至超越舊生，過人的資質和學習毅力，著實令人佩服。可以想像他們在追趕進度的過程中，勢必面對不少困難，和承受很大的壓力。不過他們都想辦法克服了。這樣的精神，將來如果用在做任何事情上，一定沒有過不了的難關。多麼希望這些一步一腳印的學習經驗，能在學員心中留下印記而有更深的體悟。
學口琴不難，但是要學到一個程度卻是不簡單，這個看似不起眼的樂器，可學的東西很多，可運用的方式也千變萬化，要能發揮它蘊藏的能量和美感，練習再練習是必要的基本功。監獄裡無法給予個人的練習時間，我原本擔心會影響學習成效。幸運的是，第七工場的主管能巧思安排團練時間，適時的鼓勵，並激發他們的榮譽感，這是口琴班進步迅速的重要因素。此外，教化科常在來賓參訪時安排演出，觀眾的掌聲和肯定，每每讓他們內心澎湃，感動不已，使得前進的力量如虎添翼，追求進步的決心更加堅定。
學習難免遇到瓶頸，每當有挫折無法克服時，讓不少人一度灰心、沮喪得想放棄，這時同學間互相加油打氣、彼此教導扶持的精神，變成可貴的動力，學習不孤單，有困難不害怕，大家攜手向同一目標努力，我好喜歡目前口琴班的學習氛圍。
今年的母親節我收到一張表達全班感恩的賀卡，這意外的驚喜，令我感動極了。時間飛快，口琴開班已屆滿一年。在每個人寫的學習心得報告中，我看到了口琴發揮的作用。大家不約而同表達出，在平淡、枯燥、漫長的贖罪歲月中，口琴成為他們抒發情緒的重要出口，學口琴、吹口琴可以使心情平靜，因為有了精神寄託，心靈上也得到短暫的自由。此外，美妙的音樂旋律更讓他們體會出人與人之間，形而上的情感交流，讓他們在心境上也成長了不少。
有的同學說以前從未認真學一件事，學口琴是第一次全心投入，從零開始，一點一滴突破層層關卡，終於得嚐辛苦耕耘後的甘甜；有的說學口琴改變了他的人際關係，有伴的感覺很棒；也有的說在學習口琴的過程中，改變了對事情的看法和面對事情的態度------等等。這些都是人生很珍貴的收穫。
讀完每人的心得回饋，我滿懷感動。深深覺得每週一趟，來回奔馳共120公里的口琴教學是有價值、有意義的。週一下午的口琴課是他們最期待的時間，我一想到遠方有人期盼著我的上課，便渾身是勁，路程也不再遙遠了。
不管口琴能帶來的影響有多久，我都願意盡力而為，將本身有限的音樂技能傾囊相授，陪他們走下去，也期許自己不只是教口琴而已。一年來，學生們領受了我的真誠與用心，而我也了解了、看到了他們的努力和進步，我很享受這樣的共鳴，所以樂在教學中。學員們有機會在高牆內學得這項可以隨身帶著走的樂器，是很難得的福分，但盼我的學生們都能懂得珍惜，也希望口琴能成為他們未來不平坦的人生路途中最佳的伴侶。
寫於 99.5.20
留言列表
